x-x

缘 （上）

    再次见到李雪，已是九年后。

    

    金晨注视着学校的方向，此时下着细雨，课间有零零星星的孩子冒雨出来活动。

    加了司机微信，特意多转了一百块，师傅感恩戴德地连连说道回头想走了发信息，随叫随到。手脚麻利地从后坐帮忙把小型登机箱拿了下来。

    

    下车后金晨打了伞在校门口转悠了下，感谢这雨天，可以很好得隐藏自己。门口牌子写着自治州九年制学校，三幢三层的教学楼两两相连，一眼望到头，边上一个小传达室里也没有人。

    

    金晨赶的最早一班飞机，三小时落地才堪堪到中午，然后叫到了车就马不停蹄往这赶，除了飞机上那几口飞机餐就没别的进食了，此时倒也不饿，就是觉得乏。

   

    正在犹豫间，看到有稀稀落落几名学生往外走，金晨抬手看了下手表，快四点了，也许是到了放学时间，果然，孩子奔着校门出来了。

    

    “同学，你们是放学了吗？可以和你们打听个人吗？”

    山区的孩子单纯又朴素，猛然看到这样一位出挑的大姐姐和蔼地问话，都愣住了，然后腼腆害羞地点点头，操着有些口音的普通话说：“我们住在邻村，每天早放学一小时。”

    

    金晨在单肩包里掏了一瓶口香糖和一盒巧克力递给其中一个看着胆子较大的小男孩，用眼神示意他收下，问道：“你们学校有一位叫李雪的老师吗？”

    孩子们愣了一下，都摇摇头，“不认识～没有～不知道～”

   

     金晨心一沉，想来夏阿姨说的不会错，但孩子不会撒谎，她强打精神笑着和孩子们告了别。

    也许只是恰巧这几个孩子不知道。她这么安慰着自己。

    有些累了，金晨在传达室门口找了块平地，把行李箱手杆收进去，坐在箱子上，背靠着墙，闭眼打起盹来。

    思绪回到九年前……

   

    彼时金晨是济南一中的高三学生，学期初始的某个自习课，教导主任兼语文组长王老师带着一名年轻教师踏进他们班级，郑重宣布：“同学们，笔停一停，两个事情宣布一下。你们刘老师，因身体原因，需紧急手术，这学期不能带你们了。高三换老师对大家都是一个考验，学校慎重考虑，决定这学期由这位李老师带你们。李老师是咱们济南考出去的，高考全市前十，复旦大学语言文学系的高材生，专业知识没问题，在山师附中实习过，经验也是有的。就是大不了你们几岁，你们一定要听话，不要浮躁，要对自己学业负责。”

  

    叮嘱一番后，王老师让李老师和同学们熟悉一下，就离开了。

    王老师一走，班上一片哗然，这李老师也太年轻太好看了，有几个大胆的男生，腆着脸开始打招呼了。

    李老师这时才二十三岁，刚从复旦毕业，放弃留在上海的机会，回了家乡，顺利进了济南数一数二的省重点一中。原打算从高一开始教，边再读个在职研究生，没想到临危受命，交给她这么大的任务。

    李老师扫视了下全班，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学们好，我叫李雪，是济南人，今年毕业的，大你们四五岁，虽是老师，也想和你们成为朋友，希望我们这学期合作愉快。现在大家自我介绍一下，从这排开始。”

    同学们在美女老师面前，技能值都点满了，有耍宝的，有幽默的，有口吐莲花的，各个踊跃发言。

    金晨在女生中身高数一数二，一直坐后排，她冷眼旁观同学们，暗暗耻笑他们也太没定力了，轮到自己就站起来轻描淡写介绍了下，顺带说了句自己是语文课代表。

    

    李雪看到金晨的时候眼前一亮，见她高高瘦瘦，扎着马尾，不施粉黛，眉清目秀，英气十足。她并未有对新老师刻意讨好，表情中带着些许淡漠和梳离。

  

    “语文课代表～”李雪暗暗想道，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以后是少不了打交道的。

    短短十多分钟，全班都介绍了下，高三时间宝贵，李雪不再耽误大家时间，嘱咐同学们继续自习，便回办公室了。

    接着全班就炸锅了，有追星女孩说，这老师太好看了，可以直接女团出道了。金晨邻座男生张芒猥琐一笑，说以后春梦女主有脸了。男生们各个一副懂得自懂嘴脸，在那鸡冻尖叫。

   

    沸腾了一会，班长乔巧站起来维持秩序，说：“大家差不多点哈，声音再大，老班要赶过来了，收起你们饿狼嘴脸，别把李老师吓跑了。”

    毕竟高三了，又都是省重点实验班的尖子生，借机放松了一会也就没声音了，都低头开始刷题。

    金晨每天给李老师送作业，拿试卷，几天下来熟悉了不少，交作业间隙，李老师会顺道问一下班上同学情况，金晨都如实言简意赅回答了。

    如果说李雪对金晨有了特殊印象，应该是那一天的事～～那天她进班里看早读，踏进教室，就觉得气氛骚动了起来，她不明所以，在教室过道里转了两圈，就坐到最后排空余课桌上批作业。批了会一抬头看见张芒凑在金晨耳边嘀咕了下什么，接着金晨推开张芒的脑袋，又拍了下他。

    中午金晨去办公室送作文本的时候，李老师在做教案，办公室没其他人。金晨轻轻地把作文本放在桌上，正准备走，李老师叫住了她，“早上自习课张芒和你说什么呢？”

   

    金晨一愣，条件反射，“没说啥啊！”

   

    “我都看见了，他离得你很近，你们现在是关键时期，也是人生很重要的阶段，要心无旁骛学习，不能分心。”

    金晨这才明白，她知道是李老师误会了，犹豫了会，便坦诚说道：“张芒说看你穿的黑丝，腿又细又直，他要流鼻血了。那些男生就是荷尔蒙分泌旺盛，李老师，你以后别穿这么好看了。”

    李雪万万没想到他们讨论的是这个，更没想到金晨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她一下子脸色绯红，不知所措，好像自己才是做错事的学生。她把头撇开一点，过了片刻，又听金晨说道：“我跟他们就是哥们，我是不会在学习期间谈恋爱的。李老师您别生气，他们不是坏学生，就是过过嘴瘾。”

  

   “有拿老师过嘴瘾的吗？”说完李雪感觉更不好意思了，金晨又没做错事，不应该吼她。

    两人沉默了一会，李雪平复了心情，说道：“你回教室吧，传达一下，本周作文，男生普遍写得很差，每人加一篇，周六交。”

    “噢。”金晨吐了吐舌头，一溜烟串出去了。

    这是金晨第一次看到李雪生气，以往的李老师总是温温柔柔，冷静自持，即使批评人也是语气和善。这次被吼了一句金晨还挺高兴，觉得只有自己发现了老师不为人知的一面。

    李老师住教职工宿舍，又是未婚没有家庭子女负担，所以每周排了三天看早读。

   

    高中老师确实辛苦，有一回她起晚了，没来得及吃早餐，早读完第一节是语文课，上到一半胃疼了，恰逢那天又是生理期，一手按着肚子坚持上完课，背上忍出了汗，下课后出门脚步都有些虚浮。

    金晨发现老师异样，追到了办公室，见李雪就着保温杯吞了一粒止痛片。

    “李老师，您怎么样，我扶您去校医务室看一下吧。”

    “我没事，你快回去，下一节数学课。”

    “您都吃药了，怎么没事。数学课我昨天预习完了，练习也做了，等会我会和张老师解释。”

    少年人很是倔强，李雪没有力气和她争辩，就说那你陪我去宿舍一趟吧，去躺一会就好。

    金晨第一次进老师宿舍，在学生宿舍最后面一幢，是一居室，环境条件各方面都挺好，金晨扶李老师躺下后，拿电水壶烧了开水，又去小卖部买了面包牛奶巧克力。

    温好牛奶，喝下后，舒服了些，李雪便催金晨赶紧回去上课。

    “中午我去食堂打了饭菜给您送过来吧。”

    “不用的，现在才九点，我躺一会，到中午就不疼了，我自己去食堂吃，快回去吧。”

    “那我走了，李老师再见。”金晨摆了摆手，出去把门轻轻带上了。

    没看出来，小孩还挺会照顾人，李雪虽然身体不适，心里却暖暖的，今天幸好有她在，不然依自己性子，只会在办公室熬一熬受罪了。

    后来金晨才知道李老师的身世，她爸爸是文艺青年，年轻时去北漂，将近四十才回济南，和她妈妈匆匆相亲结婚。生了她不久后，一颗不安分的心再次骚动，又要去北漂追求音乐梦，因此婚姻破碎，妈妈再婚后出了国。李老师从小是姑姑带大的，姑姑是一名小学老师，所以做老师是为了圆姑姑的梦。

    金晨是走读生，住得近，她爸爸学校分的家属楼，骑车也就十分钟。

    金晨爸爸是山大教授，妈妈是山大附中的老师，正经书香门第，她学习很好，稳定在年级前十，985没问题，但是妈妈希望她考上C9联盟。

    金妈妈带的初三毕业班，物理竞赛辅导老师兼年级组长，每日早出晚归，忙得基本没时间照顾家里，爸爸更是一心做学术，金晨自小独立惯了。

    这天去小区门口买早餐，想到是李老师看早读，也不知道她吃没吃，就多买了一份，豆沙包豆浆和一根油条，一路骑得飞快，到学校还很热乎。

    送到李老师办公室的时候，看到教高二英语的秦老师正递东西给她，二人推搡着。

    李老师看到金晨来了，手里还拿着东西，笑着迎上去挽着她手臂，说道：“我说让学生带了吧，中国胃，还是习惯吃些热乎的，谢谢秦老师了。”

    金晨这才看清，秦老师手里拿的三明治和牛奶。

    秦老师讪讪地收手走开了。

    “秦老师在追求你啊。”金晨把早餐递给李老师。

    “噗呲～”李雪乐了，“你这小脑瓜想啥呢。”

    “那为什么给你带早餐。”

    “带早餐就是喜欢吗，那这是啥？”李雪眉眼弯弯得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金晨没料到这个，摸了摸额头，憨憨地说，“我就是怕你没吃，胃疼，早上顺便多买了一份。”

    “今天谢谢你了，小机灵鬼。”李雪点了下金晨的鼻尖，回了自己座位。金晨摸摸鼻子，也回教室了。

    金秋十月，是建校九十周年的日子，学校准备举办庆典，考虑高三时间紧迫，节目单没有让高三学生参与，主持人、合唱、舞蹈、诗朗诵都是高一高二排练。今年新招了四位年轻老师，安排新老师出节目，也是学校老传统了。

    老师群发了要求上报节目单的通知，李雪下课回到办公室，看到群里消息刷屏了，很是热闹，年轻老师活力满满，有报唱歌街舞脱口秀的，李雪不爱出风头，但是硬任务么，她想了想，报了唱歌《传奇》。

    她的文艺细胞随了她爸，唱歌从来不在话下。

    节目单定了之后，主管行政后勤的陆老师私聊她，问需不需要学校准备礼服，穿什么尺码，还是自己有合适的。

    李雪没料到这么隆重，问了句高三学生参加吗？

    陆老师说后勤还在策划，主要考虑座位和安全性，能否容纳全校师生，如果不行，高三每个班选十个学生去礼堂，其余学生在教室投屏看直播。

    李雪略沉吟下说道：“服装我自己准备吧，不麻烦学校了。”

    金晨时隔这么多年还清楚记得那一幕，庆典已过半，主持人激昂冗长得台词过后，大家都有些犯困，这时气氛突然躁动起来，只见李老师穿着一袭黑色裙子，从后台走了出来，音乐响起。

    裙子很贴身，很好得勾勒出身材，因为是黑色，又不失端庄与恰到好处。李老师的歌声不输原唱，同学们都沸腾了，掌声如雷。

    金晨的位置不算靠前，她一瞬不瞬盯着舞台，心砰砰直跳，以至于后面的节目都味同嚼蜡了。结束后回到教室，张芒凑过来说：“你去现场吃亏了，我们教室看得清楚，镜头有特写，李老师身材超有料，啧啧啧～”

    金晨揪着张芒耳朵，恶狠狠地说：“你再敢这么猥琐，小心我揍你，以后别让我听到你评价李老师。”

    张芒见她不像开玩笑，也不知出去了一圈，抽什么风，边护着耳朵，边说大姐饶命，以后不说了。

    

    这时教室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只有笔尖刷刷刷的声音，金晨拿了练习册准备做，可是平静不下来，总想着李老师的样子，还有张芒刚才的话。她放下笔，拿着水杯，轻手轻脚从后门绕去茶水间打水，在洗手池洗了把脸，才神清气爽。